譬如此刻。

落日余晖笼罩着魏州城,王府门外的空地上车马俱备,仆从成群,武氏披着斗篷满面笑意,旁边越氏牵着小谢奕的手,二房婆媳俱在,阿嫣和谢淑各自穿了昭君兜并肩出府,兴致勃勃的准备去看灯会。

阖府女眷里,除了老太妃上了年纪懒得动弹,秦念月无颜见人闭门不出,众人几乎聚了个齐全。

阿嫣自然不例外。

——华彩流光的漂亮花灯,谁不爱看呢?

元夕夜满城热闹欢庆,几可摩肩接踵,武氏怕晚了路上水泄不通,趁早带众人出门,连马车都备了轻便的,都是两人同乘。

阿嫣与谢淑的那辆就在武氏的后面,姑嫂俩说着从前碰见的有趣灯谜,才刚进了车厢,忽见府门口人影一晃,谢珽走了出来。

他今日穿了身玉白暗纹的锦衣,罩一件浅色外衫,玉冠束发,腰约锦带,更不见蹀躞佩剑。比起寻常玄墨两色的威冷,这会儿他穿得清爽,踏着晚风衣衫轻扬,满目挺拔清贵。

出府后,他径直往这边走了过来。

武氏诧然驻足,“还有事吗?”

“今晚得空,出去走走。”谢珽说着,视线瞥向两三步外阿嫣和谢淑的那辆车,仿佛是想要与她同乘。

阿嫣才提着裙角登车,闻言不免意外,“殿下是想去赏灯?”

“不行吗?”谢珽唇角微挑。

晚风轻柔,落日在地上洒了淡金色泽,他原就生得眉目俊澈,此刻含笑反问,平白添了温柔调笑之意。

几位女眷目露玩味,却只笑而不语。

武氏瞧他似特地打扮过,衣裳穿得清雅不说,连头发都梳得比寻常齐整,下意识瞥了眼娇滴滴的儿媳,而后笑道:“这哪有不行的!你忙了整年,原该多出去散散心。咱们要去摘星楼,你骑马过去还是一道乘车?”

“骑马太费事,乘车吧。”

谢珽说着,径直朝阿嫣走过来。

旁边谢淑才被阿嫣抛出的一道灯谜难住,打算待会路上刨根问底,瞧见正主儿来了,极有眼色地退开,去与母亲同乘。

卢嬷嬷和玉露亦侧身避让。

谢珽就着矮凳登车,见阿嫣掀起帘子呆呆看着他,便抬了抬下巴,“往里坐坐,腾个地方?”

“唔。”阿嫣回过神,赶紧往里挪。

妙龄纤秀的小姑子换成身高腿长的谢珽,车厢里难免逼仄,并肩而坐时肩股相贴。

帘帐落下,马车辘辘起行。

阿嫣假作掀帘外望,余光偷瞥身侧清贵端坐的男人,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据婆母所言,谢珽自幼长在这魏州城里,年幼时还会吵着去花灯会上凑热闹,十岁之后就没多少兴趣了,还嫌灯会拥挤吵闹,连府门都懒得出,只在府里高台上遥遥望上一眼。袭爵之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吃顿团圆饭都难,哪有闲情去看灯?

有那空暇,还不如去揖峰轩捏泥巴。

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阿嫣心里敲着小鼓,还没琢磨透,就听耳畔男人道:“瞧什么呢?这么认真。”说着话就倾身凑了过来,伸手将侧帘掀得更高。肩膀轻蹭,衣衫轻响,他的手臂横在她面前,近乎拥围的姿势,脸颊亦碰到她的耳尖。

不知有意无意,却令心头漾起微澜。

阿嫣竭力摒开杂念,将目光挪向远山夕阳、天际云霞,淡笑道:“这样晴好的天气,想必夜里月色也极美。上有明月,下有彩灯,今晚可有看透了。”她往后靠了靠,抬眸瞧着谢珽,“不过殿下那么忙,怎么忽然想起去看花灯了?”

她问得仿佛随意,却因头回做这种事,无甚经验,未能掩尽眼底的试探之意。

谢珽觑着她,答得意味深长。

“可看的又不止花灯。”

……

摘星楼外,灯已如昼。

魏州最热闹繁华的两条长街在此处交汇,楼前的空地上围了一片花圃,状若罗盘。每逢春夏繁花争艳,这时节连嫩芽都还没吐出来,正宜修建奇景——高约两丈的一座灯轮,形似水车,纵横交叠,上头缀着各色奇巧花灯,暗夜里美轮美奂。

从王府一路走来,天色渐暗。

道旁的灯谜已然齐备,有少年男女们迫不及待的结伴过来,已陆续猜谜观赏起来。待王府的马车停稳,阿嫣随武氏进了摘星楼三层的雅间时,外头华灯已次第点亮,那座灯轮里亦亮起微光。

饭菜陆续端来,佳肴美酒,清月流光。

酒足饭饱时已星斗满天。

楼前的灯轮旁已围满了前来观灯的百姓,洞开的窗扇正对着成春街,两旁商铺林立,房屋鳞次栉比,俱由花灯点缀成彩楼。

居高临下的望过去,只觉满街彩灯如龙蜿蜒迤逦,直通夜幕深处。路上赏灯的男女亦衣着鲜丽,锦衣罗裙衬着花钿雪柳,各自挑了别致漂亮的灯笼,言笑之声不绝于耳。

谢淑兴冲冲的,趴在窗畔探头望外。

阿嫣亦饶有兴致的凑过去。

外面人群熙攘,远远的有清越歌声随风传来,应是载了歌伎的花车,两人拨弄窗外高悬的彩纱灯笼,评点左右远近景致。

谢珽抱臂坐在屏风旁,目光远眺。

看似在远眺,其实多落在阿嫣的侧影上。

说实话,习惯了沙场征伐、负重前行的沉闷生活,走多了危机四伏、险境横生的夜路,这样热闹绚烂的夜色于他而言已极为陌生。男儿们拖家带口的上街凑热闹,年轻男女约于黄昏柳下,在挨肩擦背的街市上共赏玉壶光转,这些欢快时光都是旁人的。

他其实更愿意站在高台,远眺治下的太平之象。

但今夜显然不同。

少女裙衫娇丽,月色灯烛映照下巧笑嫣然,偶尔瞧见惊艳的花灯时,几乎能拽着谢淑雀跃起来。

谢珽忍不住踱步走了过去,停在她的身侧。

“很好看吗?”

“当然了!你瞧那边——”她给谢珽腾出点地方,纤秀指尖微抬,目光落在稍远处那座茶楼跟前的花灯摊,“瞧着是个寻常的走马灯,里头的剪影有意思极了,跟隔壁那家用了差不多的故事,瞧着像在打擂台。”

“是吗?在哪里?”谢淑伸长了脖子。

她的眼神实在不行,近处的彩绘灯笼还能瞧清,稍远一些就模糊了起来,更远处的就只剩彼此交错的绚烂光影。此刻站在阁楼上面,别说茶楼前走马灯里的故事,就连阿嫣指的是哪个灯笼,她眯着眼都不太能分辨清楚。

饶是谢珽这种性子,瞧见她那样都差点笑出来。

“去跟前看,别把脖子伸断了。”

谢淑闻言甚喜,“那我就跟堂嫂去啦?”说着话,戳了戳阿嫣。

阿嫣其实也想去街上走走。

不过毕竟已嫁为王妃,不是闺中能肆意的玩闹少女了,便征询般瞧向谢珽。

谢珽颔首,取了昭君兜给她穿上。

旁边高氏瞧着这情形,焉能不知谢珽今晚一反常态出来赏灯的用意,遂朝谢淑招了招手,道:“街上挤满了人,去的多了不便照看。你先坐坐,待会陪我去对面的望云阁猜灯谜。”

谢淑会意,讪讪的退回座位。

阿嫣只能跟着谢珽出门,因卢嬷嬷年事渐高,便只带了玉露在身边,徐曜和陈越身着简衣,随从护卫。

……

楼外星稀月明,花灯齐放。

满街皆是喧嚣笑语,衣香鬓影穿梭往来,人流拥挤如潮。因那座灯轮是满魏州独一份的,百姓们慕名而来,楼前格外拥挤。

阿嫣出了摘星楼,慢慢赏玩两侧的花灯罗扇,没走太远,清越的歌喉便自长街拐角处传来,夹杂儿郎们的欢呼之声。这应是哪家教坊里出的花灯车,以华灯结成彩楼,选坊中最出挑的歌舞伎子献艺,若能捧得哪位姑娘一夜扬名,整年的兴隆生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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