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呗小说 > 言情小说 > 女商(大清药wan) > 分卷阅读364

十几秒种后,攀谈到一半的客套话才纷纷收尾,屋子里真正静了来。

英国的法庭跟中国衙门差不多,开庭繁文缛节一大堆。先是遥祝女王圣体躬安,然后介绍在座各位,介绍原告被告,介绍日的庭审流程……就花了半个小时。

林玉婵听从摆布,宣誓的时候也跟着敷衍地招呼了一上帝,心中只是反复排演着待会的说辞。

英美法系是判例法,判决主要靠以往的案例积累,而非依赖明文法典。关于嫁妆的法条修订只算作参考依据,并不一锤定音地左右判决结果。

这条嫁妆法案,只是给了原告一方进行诉讼的资格,让她不至于连状子都递不上去。

真正左右判决结果的是陪审团,她天需要用嘴皮子来争取这些人的情和支持。

窗外的炮舰静静泊着,街道上依稀还听到人声,有人趴在栅栏门前,向领事馆中的仆役打探小道消息。

“跪了吗?打板子了吗?……洋官会休妻吧?……”

林玉婵从帖袋里拿一叠纸张,开始陈述。

她只是班内特先生的喉。这些信纸,都是“班内特先生”从香港寄来的现成陈述,她只要照本宣科就行了。

报馆主笔康普顿先生也验过笔迹,证实信件作者是班内特先生无疑——康普顿小姐为了投稿不被怀疑,早就悄悄练了好几种不字体。

“……这位怜的马戛尔尼太太,家人遭遇不幸,而父亲给她留的唯一一份遗产——五千两银子现银嫁妆——是她唯一以缅怀家人的途径。E.C.班内特先生认为,丈夫对妻子应当呵护爱护,剥夺她对这份嫁妆的所有权,是十分粗鲁无情的举动……更何况,议会已经通过了法律……”

马清臣抱着胳膊坐在被告席上,一脸凝重,不时和泰勒律师咬耳朵。

旁听席上,康普顿小姐不时暗暗点头,无意识地用型追逐林玉婵的话。

毕竟这些优美的文辞,大多数是她润色过的。左右看看,不论是旁听大众,还是陪审席上的老爸,都听得聚精会神。就连她老爸,那个挑剔严格的报馆主笔,也偶尔重复一林玉婵演讲中的精彩短句。康普顿小姐不由得面露笑容。

两个女皮匠商议的策略,从一开始的舆论造势,就要打悲情牌,利用大众情一个家门不幸的女人的心理,让更多的人站在郜德文这边。

而不上来就援引法律和鼓吹女性权益。毕竟租界里的侨民,有些在中国居住日久,并不了解本国最新的法律修订。而且租界里男女比例悬殊,八成侨民都是男性,而且是有钱有权的顶层男士。要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把他洗脑成当代女权先锋……

林玉婵宁去跟他聊聊《南京条约》。

所以不如示弱。激起大众的情心。法律什的放在最后说。

郜德文也很配合。她有意穿了一件色彩黯淡的袄裙,收敛了愤怒之情,低着头,偶尔假装抹眼泪,把己拗成一个善良哀怨、天天受欺侮的小媳妇。

这个策略到现在为止还算成功。林玉婵偶尔抬眼看,旁听的几个洋人妇女都面容悲戚,有些年轻男子也露愤懑之色。

“等等,林小姐,”忽然有人打断。渣打银行的麦加利经理傲慢

看着她,“马戛尔尼太太的婚姻内情,班内特先生为何知晓得如此清晰?还是说,这些陈述里有你的再创造……”

按规定,陈述是不被打断的,这种诘问的事也不由旁听者代劳。麦加利经理欺负她是小姑娘,又是中国人,随随便便言打断,居然也没人制止。

林玉婵转向洪卑爵士,不卑不亢地提醒:“这里是英国绅士班内特先生在讲话。我不认为他会在此时引入问答环节。”

大法官洪卑爵士这才意识到什,点点头,“请继续。”

麦加利经理冷笑,转过脸。

法官要求原告一方呈上证据:“马戛尔尼夫妇是何时成婚的?他的婚姻是被迫还是愿?……”

林玉婵准备充分,取另一叠文件。

此前法庭已经进行过简单的听证环节。原被告双方都已经报备了一些材料——关于郜德文的家庭状况、婚礼细节,有些由郜德文提供,有些由商会快船开赴苏州,询问了几个幸存的婚礼参与者,写成证词带了回来。由于苏州城刚刚经历战乱,很多人证物证都难以提取,林玉婵也代表“班内特先生”向法院申请了豁免。

供和物证无懈击。马太太的额嫁妆,确实是由她那曾经豪富的家族一手为她准备的。跟马清臣没一毛钱关系。

“只惜,马戛尔尼太太的父亲、叔父、还有两位兄弟——他都是中国本土的基督徒——已经为了他的崇高理想,选择了流血与牺牲。他天虽然不陪伴她庭,但我相信,即使远在天堂,他也会温柔地企盼她过上由富足的生活。”

因为宗教的原因,不远离政治的洋人都对太平天国怀有情敬重之意。林玉婵在陈述的结尾有意煽情,果然,几个上了年纪的洋人太太眼圈红了,用手帕拭泪,大约想起了己已位列天堂的父兄。

至此,原告陈述告一段落,林玉婵终于以坐。

郜德文朝她投去一笑。

听不懂林姑娘长篇大论说的什。郜德文只想:我要学习多久的洋文,才开说她那样的话?

林玉婵也有点头打结。好在是“开卷考试”,手头有现成稿子,脑细胞还都幸存。

干燥,想喝水,发现没人给她倒。

一个中国小厮抱着胳膊在门看热闹,不时给席间的洋人添茶水。

林玉婵大大方方朝那小厮招手:“给我也来杯茶。谢谢。”

小厮假装没听见。林玉婵提高声音,又说一遍。小厮撇嘴,还是没动。

后排有人看不去,叫道:“给她倒!”

以维克多的汉语水准,这三个字已是极限。好在言简意赅,小厮打个激灵,慌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躬身。

洪卑爵士:“肃静!”

小厮一溜小跑去倒茶。法官没制止。

于是林玉婵喝上了热茶。

“法官大人,”马清臣的律师泰勒先生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请容我代表我的委托人说句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意。这狡猾的班内特,也许是料到了他的战略,天居然躲了起来,指派一个莫名其妙的中国小姑娘当传声筒,用女性特有的柔弱怜来博取公众的情……

导致他原本的盘问策略完全作废。泰勒先生一肚子气。

不过作为资深律师,他很快调整了心态。趁着那中国姑娘煽情的工夫,制定新的进攻计划。

论战群儒,她一个中国人,英文再好,战得过他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律师?

那班内特远在香港,鞭长莫及,又没法飞来救场,只要把这中国姑娘盘倒,天就稳了!

他扬起狭窄而犀利的脸庞,轻蔑地瞥了一眼林玉婵,慢条斯理翻着手中笔记。

“根据大英帝国普通法,一男一女缔结神圣的婚姻以后,丈夫就成为妻子的监护人。他有义务监督她,保护她,将她的财产加以守护,让她免受复杂外界的风雨侵害……”

说的都是老生常谈。一些上了年纪的旁听者赞许地点头。

林玉婵面无表情听着。

是渐渐的,林玉婵的脸色有点端不住。

泰勒先生越说越深奥,中蹦越来越多的复杂而老旧的长单词,每个句子至套三层从句,猛然听去,抑扬顿挫的一派戏剧腔,颇有莎翁遗风。

林玉婵听懵了。

她以为己已经很熟悉十九世纪的旧式英文了,但是……

Predile——这啥意思?

Accoutrements——这又啥意思?

Disbobute——这是英文吗?

Quid pro quo——这应该是拉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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