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很快喝上十三行正宗传人的手作红茶。她得陇望蜀，笑道：“要是泡片姜更好了。”
苏敏官忍俊不禁。看那小脸白的，不知道怎个痛法，但肯定不好过。换了他，一头扎被子里睡过去，谁也别想打搅。
她倒有兴致，还有心思花式泡茶？
不过看在她是商会理事长的份上，在己的商会里要一片生姜，也不是什骄奢逸的罪过。
他笑道：“我让伙计去买点来。你没吃饭吧？还要什赶紧想。”
林玉婵于是认认真真地想了想。以往肚子痛，她都是没胃的。日偏偏又饿……
她忽然微微欠身，眼地看着苏敏官，一字一字说：“我想吃姜撞奶。”
日商会开门红，多日的辛劳需要小小的回报。奖励己一碗姜撞奶，简直太朴素了。
苏敏官看着她发笑，在她脸蛋上轻轻捏一捏。
“这是顺德小吃，我在上海就没见卖过。换一个。”
她失望地垂眼睫，嗓子沙哑，语气带着虚弱。
“也是。我忘了。”
又不是美好新社会，哪有随叫随到的甜品。
他又不落忍，改：“我让人好好寻一寻。你等着。”
然后起身，叫过茶房刘五，吩咐几句。
商会会馆刚刚起步，不需要多人操持。有个门房、茶房、再加个兼职账房足矣。友商一走，大堂里显得很冷清。
天地会如“到群众中去”，其中一大业务就是给失业的会众介绍工作，于是这些人也不用林玉婵花时间找，组织上一并配备齐全。
以后若是商会做大，就需要更多的理事、监事、以及各个职部门。但这是以后要操心的事了。
林玉婵想了一会姜撞奶，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忍不住开始思考商会前景。
“日开局不错。”她跟苏敏官商量，“宁波、镇江、九江、汉等开埠港，以照这个剧本来，借当地的义兴货栈场地，也设立义兴商会。快艇经停时，送来最新商业情报，供友商参考利用……”
当然，林玉婵分身乏术，拉会员、张罗开张这些事，无法一一亲力亲为。她打算雇一个靠的办事员，维护各地分会的运作。
她试探问：“你有没有靠的熟人，以负责外地分会的……嗯那个船厂的黎富贵其实不错，又是己人，又会左右逢源……”
苏敏官笑道：“人家做买办薪资高，你挖不来的。”
林玉婵失望：“哦，那再说……先把上海这边的总会经营名堂……”
苏敏官看着她摇头，忽然一手覆住她肚子。
“还痛吗？”
“痛啊。”她皱一皱眉头，继续说，“对了还有，义兴船行其余的长江航线，也以按照商会需求，沿途收集情报，到港时一并汇总到商会，作为‘博雅号’的补充……”
苏敏官简直服了她，真是工作起来不要命。
还好此时茶房归来，提了一篮子东西。
林玉婵总算忘记工作，喜道：“姜撞奶来了！”
一想到那暖暖的奶冻，滑嫩软糯、甜中微辣的香醇风味，肚里仿佛已经热起来，底
生津。
那刘五却连声告罪：“小的连找带打听，左近没有顺德小吃店，小的不敢多耽，实在对勿起。”
篮子里并没有热腾腾的姜撞奶。只一罐鲜牛乳，一块带皮带土的生姜，还有一包冰糖。
林玉婵：“……”
刘五小心看一眼苏敏官：“老板吩咐，若找不到现成的，就让小的买原料……不过话说前头，小的是本地人，不会做……”
“不要你做。”苏敏官接过篮子，“你去吧。”
林玉婵一双眼睛渐渐睁大，又是不信，又是惊喜，看着苏敏官大步去厨房。
“我都不知道你会……”
总不会小时候学过……
“广州满大街都有卖，看都看会了。”苏敏官信地微笑，“这里等着。”
第188章
林玉婵偷笑着扑回沙发里。
终于有那一点拿到女主剧本的感觉了！
霸总给我洗手作羹汤耶！
一时间, 好像肚子也没那造反了。她扑在书桌书架上，看看文件，查查账目, 又翻了翻加盟会员名单, 再给己沏一泡茶, 最后弯腰打开小橱柜，找两副干净碗勺, 面对面摆在桌子上。
她不吃独食, 到时跟他分。
不过左等右等，没等到门的动静。苏敏官仿佛消失了, 拿着一篮子东西跑路。
她轻轻唤一声, 没人应。
林玉婵放心不，捂着肚子起身, 踅摸到厨房, 推开虚掩的门——
“咳, 咳咳……”
一阵焦糊味扑面而来，把她推两步远！
灶火旺盛地烧过, 此时已经熄灭, 留一地黑灰。案板上碗碟成群, 碎姜末到处都是, 地上还有一摊牛奶。苏敏官咬着牙，用手背擦汗。
忘记手上还有姜汁, 一子辣得他眼泪涌, 眼周红红一圈，成了个受尽委屈的小怜。
林玉婵哈哈大笑, 赶紧接过奶锅。抹布全被他弄脏了，又张手帕, 给他擦泪。
苏敏官见她进来，吓了一跳，脸上飘起红云。
他枉为执掌两广的造反派头头，此时光辉形象尽毁，恨不得钻灶洞里去。
林玉婵笑眼泪：“原来你不会呀，早说呢。”
他十分不服，愤恨地捏碎一块姜，小声说：“我会的。”
光看不练花把式，须知此事要躬行。看小贩做是一回事，己动手是另一回事。
这些姜，这些奶，怎跟生了智慧似的，死活不听他的话！
要太冷，要太热，要太浓，要太淡，要是加糖太早太晚。冲了若干次，没一次达到哪怕凝固一点点的效果。
他斜她一眼，抿着嘴，仿佛是憋着劲打她脸，举重若轻地抓起那半块姜，往案板上一拍，然后手起刀落——
姿态很飒爽，整个厨房里剑气呼啸。惜老姜忘记削皮。
林玉婵笑得眼泪飞，着甩一个灵魂拷问：“敏官爷，你过厨房吗？”
苏敏官坚贞不屈地闭紧嘴，悲愤地瞪她一眼。
想想也是。他幼时养尊处优，从娘胎里来就是“君子远庖厨”，每天饭来
张，直到五岁还以为鸡腿是地里长的。
然后家道中落，是没人给他烧饭做点心了，己起早贪黑地赚钱糊，也没工夫精研厨艺，有那工夫不如多签两个单。
吃东西也很凑合。穷则路边小摊，达则茶楼餐馆，总之懒得己动手。
他觉得己如此兰质蕙心颖悟绝人的坯子，看什不是一遍会。一碗姜撞奶，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姜和奶和刀和灶，都各有己的想法。
他郁闷得不行，“走，我陪你去吃点别的。”
林玉婵肚子都笑得不痛了。头一次厨就是精致小甜品，也真难为他。
她接过他手里的碗，豪爽地伸手一指：“那边等着。”
然后熟练地烧火起灶。
当然她也不是甜品达人，但她懂化学，知道姜汁撞奶之所以凝固成冻，是因为新鲜姜汁里有一种酶，在特定的温度，和牛奶中的蛋白质发生反应。
苏敏官初次厨，不敢冒进，严格按照他心中的流程，步步为营地先榨姜汁，再烧牛奶……等了半天，酶早就失活了。
而且他手忙脚乱，一碗不成功再冲一碗，怕混不匀，还搅了搅。牛奶的温度也冷了，一碗比一碗不像样。
“关键是姜汁要新鲜，牛奶温度要热，而且不搅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