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呗小说 > 言情小说 > 女商(大清药wan) > 分卷阅读224

第一反应是,黄老头的眼睛不会又问题了吧?欧文医生碑很好的呀。

苏敏官余光瞥见斜对面一家茶馆,微微笑道:“与其在这里着吃土,不如去喝盏热茶。两位老兄请。”

算是把两个友商拖住一会。

林玉婵跟着赵怀生就跑。

贫民区内老鼠横行,污水露天。林玉婵从怀里扯纱巾,蒙住半张脸,勉强挡住臭气。

黄老头的破屋,房门大开,空空荡荡。

一个戴瓜皮帽的牙人,提着个桶,正在房门刷浆糊,贴上“待售”的字纸。

赵怀生指指那房子,表示这就是己看到的一切。

林玉婵一时间头脑空白,上前就问那牙人:“这房子以前的住呢?”

牙人见是个年轻小寡妇,一瞪眼:“我哪知道?你买不买这屋子?不买走开!”

邻舍几个人来看热闹,穿着补丁衣服,脸上挂着木然的表情。

赵怀生拉拉她袖子。

“小囡,”他低声说,“我问了左邻右舍,咱离开的当天,那黄老头就张罗卖房子。昨天搬走的,如不知在哪。”

林玉婵觉得不思议,磕磕绊绊问:“为、为什?他不是签了合约?他不要补贴了?……”

她茫然转身,看到一个白头老太,衣衫破成条,颤巍巍站着,似有话说。

她拉开脸上纱巾,礼貌问:“老婆婆,你知道这里的人……”

“当然是搬走啦。”老太似是愤慨,声音高而刺耳,指着那空屋,“黄老头走大运,先是来了西洋医生,把他眼睛给治好了,不收钱。然后又不知哪个滥发好心的,施舍他一笔小财。这就看不上我老邻居了,说什,有这些本钱,足够他从头再来,开铺子赚大钱!……”

林玉婵震惊了。

“不是只给了他十块银元……”

好歹是做过棉商的,对银钱没概念吗?

那老太叹气:“其实黄老头要是眼睛瞎着,有他亲孙女伺候,安安稳稳的养老,也罢了;他毕竟是富过的人,不甘心哪!他卖房子倒罢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哎,那小囡囡我看着长大的,怜的孩子没爹娘,从够着灶台,就伺候她爷爷,洗衣做饭、端屎端尿,乖得很!黄老头再钻钱眼,也不该把这孩子给舍了呀!姑娘,你说说,这还是人吗?”

老太太左手心拍着右手背,连连摇头。

林玉婵骤然全身发冷,打了个轻微的寒战。

“婆婆,你说清楚。什叫‘舍了’……”

白发老太摇着头,双手比了个数字十。

“加上房子,还有飞来的横财……哦对,还卖了副顶好的眼镜,足足凑了五十银元。作孽!多好的小囡囡,不愿养,哪怕把她提前嫁去别人家呢!”

老太太见林玉婵一个小姑娘家,只道她是个好奇路人,这才竹筒倒豆子,抱怨半天。

孰料那给钱的“冤大头”,近在眼前!

林玉婵嘴角抽动,尖泛苦味。

蓦然想起,三日前第一次和黄老头接触,听他细数过去的事迹:

“……想当年我揣着五十银元来上海,打拼一个大商铺……”

……我若不是眼瞎了,想必如还开着铺子,红红火火……”

当初她还感慨,老头子事业心没丢,实在不错!

赵怀生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些内情,满脸错愕,问:“这会有这样的人!这会有这样的人!己的亲骨肉,说不要就不要?”

他己小康家庭身,有个小孩,舍哪个都是要他命。

又问:“卖哪去了?”

老太叹气:“人牙子领走了,谁知道!只盼着买主厚道点,这孩子太怜!”

一个瘸腿汉子也来凑热闹,啐一,脸上冷笑:“这商人哪,一沾上钱,都是六亲不认的货!你是不知,这黄老头从一开始就嫌弃她孙女,嫌她不是个小子,没法传家业传香火。他子又死了,这次有了本钱,以后再发财,三妻妾都娶得。你别看他头发白,也才刚过五十岁,哼,嘻嘻,大有为哩……”

那白发老太咳嗽一声,瞪他一眼,喊道:“喂喂喂,没看到这里有小姑娘吗!莫说粗话!”

瘸腿汉子回敬:“小姑娘怎了?黄老头的小孙女不是更小?老头卖小囡的时候你没说话,现在倒意见挺大?”

白发老太喷水:“那是人家家事,我一个外人,做什惹人嫌?你不是也没过问吗?起码那小囡到我这里讨吃食,我没赶过她!”

…………………………

两个老邻居大概早有过节,说着说着就吵起来,脸红脖子粗。

林玉婵攥着两只拳头,双脚似有千斤重,挪着步子,慢慢进了那间破屋。

老鼠洞依旧结着蛛网。卖钱的家什都不见了,仅留一个破土灶,灶旁斜丢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尚有几把烂菜叶,豁牙漏齿,好像发无声的嘲笑。

墙角堆着一把干枯卷边的石榴皮。碎碎的果皮上带着指甲印,是小黄姑娘一点一点,用力抠来的。

林玉婵闭了眼,额头靠在土墙上,眼泪夺眶而,打湿了脚坑坑洼洼的地面。

她觉得己特是个傻逼!

她选择帮助黄老头之前,也曾留个心眼,确认这老头之所以陷入贫困,不是因为鸦片或赌博。

这才放心跟他交易。觉得他就算人品一般,还坏到哪去?

况且他还曾是小刀会的“己人”!

却未料,一切都比不过那失而复明带来的、疯狂的野心。

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告诉她:你不傻。你只是高估了人性的底线。

那又怎样,她想起黄老头最后那个不甘心的眼神,恨不得穿回三天前,给己来上一拳。

她抄起土灶上一破碗,哗啦一声,地上砸得粉碎。又突然发狠捶墙,屋顶簌簌,掉一片灰。

“小囡,”门边赵怀生焦急地叫她,“你没事吧?”

“我……”林玉婵咬牙,抹掉两手泪,用力压住情绪,如实说,“我……有点后悔……要是我没有找上门,就让黄老头瞎到死,穷到死,他离不开孙女,也不会这轻易把她卖了……”

她以为己声调平稳。在旁人听来,已经呜咽得变调。

“我怎那不小心……呜……”

老赵空有一肚子哄小孩的经验,不知如何安慰这个早熟的姑娘。

他重重叹气:“别说你,我也没看来啊!要怪先怪我呀!咱博雅几号人开会议定此事,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谁知道世上有如此无耻之人?日后肯定要遭报应的!”

他顿了顿,又说:“是我不明白,那老头安安心心的待在花衣公所,拿咱的津贴,攒上几个月几年,照样开店卖货,为什非要毁约冒险,把己弄得毫无退路呢?”

林玉婵抽着鼻子,恨恨地说:“因为他觉得花衣公所根本搞不起来。因为他不想受我制约。因为他早就不想要他的小孙女!”

而她,还以为很精明地“要挟”黄老头,要想拿津贴,就不许打孩子。

孰料那时,老混蛋心里大概就已经在盘算,这孩子卖多钱了!

她忍不住又酸了眼眶,心里一阵接一阵的抽。

赵怀生低声问:“那现在怎办?”

林玉婵倏然惊觉。

她现在是老板。手几人等着她吃饭。

光阴宝贵,没时间让她浪费在这里哭。

“赵经理,”她吸着鼻子,蘸干泪水,用纱巾围住脸蛋,快步走臭气熏天的巷子,“烦你去县衙,跟那几家友商告个罪,把他先送走。花衣公所暂时搞不起来,不过原棉质量鉴定的册子依然要印,以博雅的名义版即。棉花订单照旧处理。保罗后天回来,以后这事他负责,不用你兼顾两头,你回去写个交接备忘录……”

赵怀生点点头,将这些吩咐记了,心里微微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