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云洲玉,略有些担心。

云洲玉“唔”了声,瞧着却不失望。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说:“咳嗯,其实,我也才知道……嗯,也不是非要生孩子不可,只是想让你高兴而已。”

在他很小的时候,那灰蒙蒙的记忆里,母亲会逗弄孩子玩,孩子咯咯笑,那时候他知道,笑能够带来快乐。

所以这十二年间,他总想让两人有这种快乐。

只是,他以为人的孩子,就是像灵一样,诞生于天地万物之间,毕竟在他的术符下,就能出现很多小雪人,这种观念一直影响着他,才会说出十个的……豪言,结果另有乾坤。

简直是他人生中的巨大败笔。

这些弯弯绕绕的想法,以云当然都不知道,云洲玉打算它当秘密,烂死在肚子里。

此时,他面色如常,说:“所以,如果不能生孩子,倒也无妨,只要高兴就好,但是你没那么……”

以云轻轻一笑:“我怎么会不高兴?”

云洲玉又说:“不止这个意思,”他咬咬牙,有些难以启齿,“刚刚都是我自己而已,你负责忙活,难道就这?”

以云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愣了愣:“我?”她扣住指节,想出一个缘由,认真地说:“我虽然是人,但也是系统,这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云洲玉忽然打断她的话。

以云呆了呆,下意识说:“系统……系统怎么会有欲……”

云洲玉掐了掐她的脸颊,轻哼一声:“没有不一样,管什么戏桶。”

顺着这个动作,他手掌拢放在她颊边,盯着她,说:“你是以云,就是一个人。”

以云先是觉得荒谬,又在云洲玉的目光下,一个激灵。

她突然发现,她确实犯了傻,明明意识到自己是人,但为什么还要用系统的标准,画地为牢?

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她可以自己摧毁掉禁锢。

以云抬起手,盖在他眼睛上,她咽了咽喉咙,听到自己音尾有点颤抖:“试试。”

云洲玉揽住她的腰,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尖端颤动着,眸底一片深沉,带着点小心翼翼,噙住她的嘴唇。

这是这么多次交换呼吸中,第一次有特别知觉。

犹如一粒火种掉进枯草,骤然燃烧,温度逐步攀升,呼吸灼烫,有人侵占性加强,有人反客为主,指尖好像都开始发烫,脸颊也热乎乎的,温度脱离掌控,向另一方向进发。

他突然抬眼,露出闪烁的眼睛,明亮的赤金色交织意动。

这片赤金色,成为以云脑海里最初,也是最深的印象。

就像本该一片灰暗的地方,只是这一刹那,一团明亮如光的事物,灼灼落到她的灵魂中,推翻重重枷锁,燃烧起来。

这不是压迫感,极度陌生,却冲刷她的感知,流经灵魂。

她忍不住一颤。

很奇怪,她很清楚自己不存在“灵魂”,但在这一刻,她知道她真切地活着,被很用心地爱护与珍惜。

这是抛开身体的感受,从灵魂内部散发出来的,促使心腔猛烈地跳动着。

很疯狂,但也很快活,更有极大的满足。

云洲玉食指揩掉她鬓角的汗水,顺着她的耳廓勾到她的耳垂,明明不影响呼吸,以云还是猛地喘了口气。

这种感觉很鲜明。

她活着,活在他浓烈的期盼与喜欢之中,并且,她渴望回应这种喜欢。

也只有这一刻,以云才有勇气与资格,真真正正地宣布,从里而外,她是一个人,拥有七情与六欲的人。

她与数据之间,彻底有天壤之别。

末了,以云尝到累的滋味。

她心里想,云洲玉哪是小野兽,明明就是大老虎,失策了。

云洲玉精神却很好,他墨黑长发往后拢,露出脸上全部的线条,又优雅又清贵,异瞳却赋予他异常的艳丽感,他眯着眼睛,手上把玩她的头发,说:“再来一次。”

第一百三八章

再来一次是来不了的,因为云洲玉又发烧了,还是在以云碰到他脸颊时,才发现的。

他的体温很高,呼出气息灼热,眼尾低垂着。

以云的记忆里,七岁的云洲玉,即使骨瘦如柴,但身子十分坚韧,穿着薄薄的破旧衣服,都能挨过一整个寒冬腊月,很少生病。

要知道,青州城的寒冬腊月,总是格外的长。

相比之下,如今,只是吹会儿冻风,他身体便撑不住。

以云把他按在被窝,上上下下忙碌着,让他用治疗术符,却因为太常用,没什么效果,还是得靠药草才有作用。

她煎了一碗浓稠的药,云洲玉喝得面不改色,已然习惯。

他或许被烧得有点傻,窝在被窝里却不睡,一直睁着眼睛,双眸格外明亮,盯着以云。

以云给他额上换条布巾,她怕自己手指冰到他,正要收手,云洲玉却主动蹭上来,脸颊凑在她指头上动了动。

好像在寻求藉慰。

他什么话也不说,目光与动作,却又有无尽依恋。

以云帮他把头发别到脑后,有些叹息,问:“你身体怎么变成这样?”

云洲玉呼了口热气:“这样是哪样?”

以云迟疑,想说他挺弱不禁风的,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她摸透云洲玉这狗脾气,“弱”字被她压在舌头下,话到嘴边硬生生绕弯:“……不太禁风。”

结果还是被云洲玉猜到,他愤愤地想爬起来:“我不弱。”

以云一巴掌把他压回去:“你不弱。”

起得急,云洲玉头有点晕,陷在枕头里,一手抓着她的手,闭上眼睛。

一副不愿谈的模样。

以云说:“那我下次问陆青。”

“问他干什么?”云洲玉喃喃,不快地说,“我不说,你不会再问两句吗?”

生病的他,更加别扭。

以云告诉自己三遍打生病的人不道德,扬起笑脸,哄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云洲玉想了想,难为他脑袋晕乎着,还能挑挑拣拣,说的都不是重点,以云借此还是拼凑出原因。

他当年爆发过一次天赋,身体难以承受,一边被瓦解,另一边又被天赋疯狂修复,如果就此修养倒好,但是他没有,因为他必须借用天赋的力量。

强行使用的结果,肯定是要付出什么的。

这只是经历那十二年里,其中一个缩影。

她一直知道他付出很多,当直面这种后果时,长久一直没有表现的愧疚感,压得她心口有点沉。

她看向他裹在被子里的脚,想到他现在不利于行,问:“你的脚呢,也是这个原因吗?”

云洲玉大掌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半拉进自己怀里,慢慢地说:“不说这个,睡觉吧。”

以云扯了扯手,没扯动,只好和衣躺下。

他的呼吸很沉重,热气略有些滚烫,过了会儿,发觉以云仍睁眼盯着他,他才罅开沉重的眼皮,眸里浮游碎光,说:“过去的事就当过去了。”

“我在乎的,是未来的四十八年,四十八年中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时辰。”

“还有,你的全部私心。”

可能因为发烧,他每一个字停顿的时间稍微长些,让他说的话,充满重量。

说完最后一句话,云洲玉闷声笑起来,笑声意味不明,十分纯粹,好像因为想笑,所以他笑了。

他就像一棵外表郁郁青青的松柏,内里早就腐朽不堪,却在今天,绝处缝生。

他很快乐,传给以云,让以云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心里的线,也逐渐软化,团成一团,这种情绪如潺潺流水,灌彻心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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