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戟气笑了。

他这一天的心情也算跌宕起伏,但全数是为了她,为她怒,为她喜,为她狂,然如今,他不可能放开她。

就算她要气死他,那他也认命了。

时戟拥她更紧,妥协说:“行了,还发着热呢,话还这么多,快睡去吧。”

兰以云有点闷闷不乐,可也确实累极,她再次闭上眼睛,只听时戟说:“秦刘氏过几日就会入府,你快点好起来。”

趴在他胸口,兰以云睫毛动了动。

时戟知道她听进去,一颗心才真正放下来。

一夜无眠,等兰以云彻底退热,时戟才动了动,谨慎将她放在绵枕上,替她别好头发,他起身动动筋骨,出门去。

陆立轩跟在他身后,时戟说:“去拿王府印玺。”

只有十分重要的时候,才会用到王府印玺,陆立轩不敢猜测,直将印玺给他。

时戟坐下,执笔写奏折,最后,他审视完用词,在文末郑重盖上印玺。

陆立轩站在一旁,看得心里骇然——这奏折,居然是与皇帝请赐婚,景王府内,要有王妃了!

而这王妃姓兰,名以云。

三十年来,时戟终于定了要娶正妻的心。

时戟并没有忘记皇寺住持说的大灾,他想,他心甘情愿,何况如果真有大灾难,人定胜天,他不会束手就擒。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兰以云不肯接受。

闭上眼睛,时戟将奏折放在案上。

如果是过去,写完他就送到皇宫去,可是想到还病恹恹的可怜人儿,他心里又是揪疼。

这件事,还是要与她再谈谈。

等兰以云真正好全,已经是五日后的事。

秦刘氏是时戟安排的,不怕她真的不来,兰以云也终于见到这位大调香师,秦刘氏穿着朴素,面色素净,因常年香味熏陶,周身大气随和。

兰以云跽坐于地,行了一个弟子大礼,

暖阁阁门被关了起来。

而时戟坐在阁外的亭子,处理公务之余,时不时看向暖阁。

这场谈话,持续整整一天,仍不见结束,夜里,秦刘氏宿在王府,而兰以云直到睡前,都在回想一整天的对话。

甚至连时戟堂而皇之睡在她身侧,她也分不出心思去管。

时戟又气又好笑,半揽着她睡。

紧接着,第二日、第三日……直到第七日,整整七天,秦刘氏和兰以云这场对谈,才终于结束。

两人交流新的调香办法,秦刘氏对香液很感兴趣,而兰以云也拿到无数珍贵的经验。

秦刘氏感叹:“若说一开始是我教你,如今,是咱彼此交流,你于我而言,亦是师。”

兰以云怎堪如此夸赞:“不敢当、不敢当。”

秦刘氏很欣赏她,再次说及她的瓶颈:“好孩子,你好好回想调出那种香粉前后,是遇到什么事,这是你越过这个槛的关键。”

等秦刘氏离去,兰以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她记性不错,那么久的事情,只要能一天天倒推,她还是记得许多细节。

她在宣纸上画画点点,终于,倒推到给江北侯府调香粉的前后。

在那之前,她的生活是围绕着千香阁的,顶着桃香的名号,为千香阁调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而,发生了一件事,让她躲在千香阁,不愿见人。

香粉也是那段清心时光中调出来的。

笔尖顿了顿,兰以云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景。

第七十五章

不可能是景王爷。

兰以云想抹去她亲手写下的“景”,可是她手腕悬停许久,还是没有涂改掉。

唯有这个可能,即使她再不愿相信。

回想第一次时戟的靠近,他将她按在桌沿,灼烫的鼻息沾染她颊边,叫她清晰可闻自己的心跳声。

后来呢?

她想依靠调香,躲过时戟对她的绮念,或许,一切就是在那时候发生变化的。

可是不对,兰以云放下笔,清澈的眼中倒映出“景”字,如今景王爷把她拘在府邸,若他真的至关重要,为何她还越不过这道槛?

为何?

兰以云突然想到什么,深深皱起眉。

要说太过聪敏,也有坏处,因为刚提出疑问,她脑海里就找到一个合理,并且也能说服她自己的理由

这个槛太大,她当时初初摸到越过槛的灵感,就是和时戟接触,时戟将她当做雀儿关在王府,但因为她不愿,他好歹保住体面,没有使上强硬手段。

若想进一步激发灵感,或许,就要进一步接触……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兰以云跌坐在椅子上,她咬住舌尖,若她没想明白还好,一旦明白,为了香艺,她不可能无动于衷,至少她会尝试。

脑海里撕扯的念头,最终,其中一方完胜。

虽然极为荒唐,可是她在乎的,只有香,如果不能跨过这个瓶颈,那她这辈子的成就,就止步于此,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一日,兰以云想了许多。

刚到酉时,天还没黑,她推开房门,唤来婢女:“可要到点灯的时候?”

婢女们如今对兰以云又敬又重,不再是流于表面的恭敬,平日里都是酉时五刻点灯,但兰姑娘这么说,她们不问,而是直接应了:“到了,可点灯。”

待房中烛火亮起,兰以云屏退下人。

她团起今天写的纸,放在烛火下,看它们被火舌舔舐,化作焦灰,直到那一个“景”字,彻底消失。

夜渐深,兰以云沐浴完,她捻了点惯常用的桂花香膏,揉在肩膀上,打着旋,诚如她过去的习惯。

抹好香膏,她批好衣服,自屏风后走出去,而时戟正在屋中办公。

自从她发烧那么一回后,时戟不管忙不忙,夜里都会宿在紫宸院,外头看来,兰姑娘曾在失宠边缘复宠,至此盛宠不衰。

可是时戟只是趁她沉浸调香论道,无心管他时,搬进来的。

兰以云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

男人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面如刀削,半身戎马之下,浑身威严,气质华贵,深棕的眼眸只是瞥人一眼,便叫人生出敬畏之意。

这样的男人,放眼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

此时,他披着玄色外袍,手持狼毫笔,疾书之下,一手狂狷字体现于奏折。

她收回目光,打开面前的香炉,往香炉里放一块指甲盖大的香饼,用长匙搅搅,又盖上香炉。

香炉里本燃着无味的安神香,叫她下这点香饼,一股温暖的馨香开始弥漫。

时戟或许不清楚,但作为调香师,兰以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里头,是油桂、丹阳等助兴的香味。

不是助时戟,是助她自己。

捧着香炉转身,她缓缓走到时戟的桌案旁,将香炉放下。

“嗒”的一声,时戟也搁下笔。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刚刚兰以云的打量根本逃不过他的察觉,他只当她有所求,轻笑一声:“怎么,想要做什么?”

兰以云看着香炉,没看他。

时戟只当她想出府,按捺住疯狂生长的占有谷欠,男人耐心说:“你若想出府,不是不可以,只是,必须由本王跟着。”

可兰以云只是轻轻摇头。

时戟眯起眼。

却看兰以云抬眸,那水灵灵的眸底,有着别样的波光,时戟咽咽喉头,他倾身伸出长手,宽大的手掌盖住她的眼睛,声音暗含警告:“不要这样看本王。”

他掌心一阵轻痒,是兰以云眨眼时睫毛的拂动,再看她下半张脸露出的樱唇、细长的脖颈、白色中衣……这阵痒意要撬起他积攒着的、压抑着的东西。

时戟阖阖眼,恐怕今夜不能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