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吟秋闻言,赫然色变,求助般看向了老太妃。

那位纵然深恨郑家肆意妄为,瞒着她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真听到两个绞刑,到底坐不住了,起身道:“吟秋如此行事,确实糊涂。好在如今已止住了,只消好生调养,终是能调理过来的。如此判罪,是不是重了点?”

“眼下既已伤害,便可据此判定。”

张参军姿态恭敬之极,态度却没半点动摇。

老太妃被噎住,只看向谢珽。

谢珽冷沉的眼睛扫过众人。

按律,确实当如此。

但老太妃若执意维护郑家,这会儿难免纠缠不清。好在郑家祖孙皆已认罪,这些事也不必公之于众,遂让书吏将判词拿过去,让郑吟秋祖孙俩和周林、碧儿等一干人按了手印。

周林等人的罪行,皆无需争议。

谢珽命旁人先行退去,只留王府和郑家的人在厅中,待厅门掩上,才向老太妃道:“依祖母之意,当如何处置?”

“郑刺史为魏州鞠躬尽瘁,跟着你祖父、你父亲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若就这么用了绞刑,让人瞧着未免太过薄情。郎中那条命,周林和从犯去偿足够了。楚氏这边既已察知,好歹能调理回来,吟秋既已知错,好生赔礼请罪,在内狱关上几年,叫她知错即改,可好?”

“只是关内狱?”

“罚银、贬官、抄经,甚或打一顿板子,受点皮肉之苦都行。”老太妃自知郑家生出这歹念,自己脱不去干系,瞧阿嫣毫发无损的站在那儿,哪愿意真将郑吟秋搭进去?

谢珽却几乎冷笑。

“若郑吟秋谋害的是祖母,孙儿也照此处置,祖母觉得公允么?”

老太妃脸色微变,“这怎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武氏开口,丝毫没有留情面的意思,“楚氏是王妃,身份与你我无异。前朝曾有人谋害魏王妃,也是逃过一劫并未毙命,王府处置下去,是将主谋从犯尽数斩首,阖府问罪流放。方才所提不义,是吏卒谋害刺史县令等官长。没把楚氏的一品诰命算进去,已是瞧着郑家颜面,从轻论处了!”

这番话,她说得疾言厉色。

老太妃纵与儿媳不睦,何曾被这样顶撞过?

听武氏说得严厉,半点没打算通融,脸色立时难看起来,偏又寻不出能令对方哑口无言的由头,便只颤手指着她,气道:“你、你……我只是商议,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吟秋向来端庄体贴,在我跟前也有过伺候的功劳,难道还不能将功抵过!”

颤巍巍的声音,分明是要撑腰到底。

武氏瞧她如此护短,反而冷笑。

“母亲觉得她很体贴?”

“你和楚氏是贵人事忙,虽担着儿媳的虚名,其实也没空管老婆子。两位老王爷走得早,我身边缺了照应,这段时日都是她在照料。怎么,我赏她个恩典都不成?”老太妃别过脸,倒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武氏又问,“母亲当真如此护着她?”

老太妃冷眉不语。

武氏遂道:“看来郑吟秋果真高明,借着母亲的招牌胡作非为,等东窗事发,又把母亲搬出来当挡箭牌。当真以为郑家出了太妃,这王妃便任由摆弄了?母亲不必急着维护,瞧瞧她真容再说吧。”

说罢,命人将柳嬷嬷提来。

没过片刻,徐曜将人提到跟前。

迥异于旁人的毫发无损,这是内宅私事,谢珽半点没手软,刑具招呼上去,双手已然鲜血淋漓。见着老太妃,便膝行上前,哀求道:“太妃饶命,是奴婢一时糊涂,听信了郑家的鬼话,往后再也不敢了!求太妃饶了奴婢性命!”

老太妃面露愕然,“这是做什么?”

无需武氏解释,徐曜稍稍用力,柳嬷嬷怕多受苦,赶紧将隐情吐露出来。

——她是老太妃的陪嫁,进王府后也颇体面,只是子孙不成器惹了事,怕王府怪罪,求着郑家老夫人收拾了尾巴。如是两三次,把柄彻底被人捏住,她便成了郑家在王府的眼线,借着老太妃陪嫁的身份,帮郑吟秋在王府铺路。

种种细节,老太妃皆不知情。

她打死都没想到,娘家弟妹瞧着恭敬亲和,实则存了这般心思,诧异之下退了半步,不可置信般跌坐入椅中。

而后,脸色渐而泛白。

继而铁青。

直到柳嬷嬷在武氏威逼的目光下,供出去年十月的事情——

“当时郑吟秋递来消息,吩咐奴婢在秦姑娘跟前故意谈论翰墨堂的新花笺,勾得她动了心,派鹦儿去外头采买。其实客栈的事,郑吟秋是最早瞧见的,只是不愿自惹麻烦,故意借了表姑娘的手……”

话音未落,旁边老太妃骤然扬手,砰的一声将茶盏砸向厅中。

热茶溅了满地,茶盏碎裂成渣。

她脸上最初的维护,已尽被愤怒取代,“念月的事,当真是你所为?”

郑吟秋脸色惨白,没敢应声。

老太妃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旁边的茶壶又朝她摔过去,“说,是不是你!”极为愤怒的暴喝,令声音都几乎嘶哑。她这辈子,心底最难过的事,便是长女婚姻失意、战死沙场。对于秦念月这个遗孤,更是疼成了眼珠子,比郑吟秋要紧千倍。

如今乍闻此事,焉能不怒?

一瞬间,听闻郑家谋害阿嫣、杀人灭口时的惊愕,得知身边人被买通充当眼线的暗怒,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没想到豁出老脸维护的,竟是这种人。

更没想到,秦念月受的委屈责罚,竟始于郑吟秋在背后的算计。

从前有多么疼爱,此刻就有多么愤怒。

她还想摸个东西去砸,可惜情绪太过激动,胸脯急剧起伏了两下,气怒之下一口气没喘过来,青着脸晕了过去。

慌得仆妇赶紧抬到旁边,急召郎中。

武氏带人过去照料。

须臾之间,厅中只剩谢珽和阿嫣、郑家祖孙三个人,外加徐曜听命。

短短半日间情势骤转,从老太妃的尽力维护,到翻脸后的震怒,仿佛只隔了半炷香的功夫。郑元语没想到妻子和孙女背着他做了这么多无法无天的事,整个人都是僵的。郑老夫人眼瞧着救命稻草被武氏斩断,绝望之下,扑在地上几乎晕厥。

郑吟秋却还存了一丝卑微的希冀,欲膝行上前求情。

却在对上谢珽森冷的视线时,骇然却步。

谢珽握住了阿嫣的手。

“郑刺史身居要职,为我魏州百姓费了不少心力,确实劳苦功高。但即使法外开恩,亦不能免两人的重罪。老夫人年事已高,免去绞刑,内狱关上五年,本王知会朝廷夺去诰命。郑刺史治家无方,明日自行请辞,本王自会厚赏,全你府中颜面。”

“但郑吟秋——”

他冷沉的目光看向罪魁祸首,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语气亦是决然的,“流至二千里外,再施绞刑。”

这般处置,已是格外开恩的了。

至少,谢珽没拿郑家阖族男儿的前程来说事,保住了郑家的门楣和颜面,也饶了老夫人一条性命。

他知道轻重,想着孙女要受那般苦楚,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谢恩的话,只跪伏在地,双拳紧握。

谢珽瞧他并无异议,瞥向阿嫣。

阿嫣点了点头。

其实兴师问罪之前,她全然没想过,郑吟秋如此恶行按律当如何论处。只是恨其居心歹毒,不愿轻饶。如今事情查明,律法上也都写得清楚,绞刑两个字听着就让人心惊,比她预想中的责罚重了数倍。不过律法如此,谢珽又已裁定,她实在无须赘言。

遂与他出门,去瞧瞧气晕过去的老太妃。

剩郑吟秋跪在原地,如同跌入冰窖。

第86章 清晨 被谢珽闷笑着捉回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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