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声清咳,jiāo头接耳的两个人同时回头,便见赵穆站在门上,正冷冷望着他们。

太皇太后叫余宝珠扶着,笑道:“老四和麻姑打小儿感情就非同寻常,到如今都比别人份外亲热些,但不知你们聊什么这样高兴?”

她看似绵软,笑笑呵呵,但能屈能伸,随时不忘排除异已。当初陆轻歌能降服了这老太太,才真叫本领与手段兼具。

太皇太后在软榻上坐了,伸一只手牵过李灵芸,再伸一只手,要够赵稷。

赵稷不递手,也不上前,仍还站在陆敏身边,轻声问道:“信何时给我?”

陆敏咬了咬牙,道:“过两个时辰吧,你来一趟金銮殿,我把信给你!”

赵穆一双长眸冷冷,目不转晴的盯着。他上辈子没有见过赵稷和陆敏在一起,是个什么样的姿态。他甚至没有见过成年后的赵稷,就命人将他捅死在明德殿了。

陆敏和赵稷在一起,神态里带着点淡淡的嫌弃,但又无比随意。嫌弃、怜悯与爱jiāo织在一起。唯有相伴多年,彼此深深相知的老夫老妻,才会像他们一样,不过一眼,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要什么。

这厢太皇太后说道:“说到皇上的婚事,就少不得说说老四。刘妃在我跟前求了多回,既今儿你们都在,哀家便下道懿旨,也给你们俩赐道婚书,赶明儿你们就把婚事办了,可好?”

本来早几个月前就恨不能立刻成亲的两个人听了这话居然只有惊没有喜,赵稷还好,冷眉在屏风处立着,李灵芸本是屈膝跪在太皇太后身边的,竟吓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先恨恨扫了一眼赵稷,见赵稷铁青着一张脸不说话,结结巴巴说道:“豫亲王身份尊贵,小女只怕高攀不起!”

实际上李灵芸之所以拒婚,是因为最近皇帝待她爹,三司使李密一反常态的好。每日伴于君前,常得皇帝单独赐食。除此之外,皇帝还经常额外赏些吃食细物,要李密转jiāo给家里的孩子们。

宫制的水粉细物,当然是赏给姑娘们的。李密家里只有李灵芸一个姑娘,李密自然认为皇帝是看上了他家姑娘,遂适时改舵,如今前线打仗要银子要粮草,全是他一力在想办法。

太皇太后又去看赵稷:“老四,灵芸到底小姑娘害羞,你点个头,此事咱们就定下来,如何?”

赵稷冷笑:“皇祖母说笑了,我不过一个闲散亲王,配不上李姑娘的鸿鹄之志,这道婚书,您不赐也罢。”

太皇太后当然也是想帮余宝珠去掉李灵芸这个qiáng有力的对手,但赐婚的双方都不满意,这道婚书便赐不下去。

她两边为难,转身去看赵穆,那意思自然是想让皇帝为他们指婚。

赵穆一笑道:“既襄王无意,神女也无情,皇祖母又何必qiáng行拉郎配?朕还有事,就不陪皇祖母闲话了。”

出了太液仙境,暮色淡淡,秋雾笼罩了整座太液池,凉风扑过来,陆敏狠狠打了两个冷颤。

刚才赵稷说流往岭南的罪官里没有陆府一家人,这样说来,陆高峰应该是带着全家人一起逃往jiāo趾了。

也不知道陆高峰什么时候才能潜回京城救她。

jiāo趾与中原的气候也完全不同,那地方cháo湿闷热,也不知道小陆磊能不能经得起一路颠簸,还有那换水土的痛苦,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活下来。

陆敏正胡思乱想着,赵穆解了自己那宝蓝色的外氅给她披上,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

他道:“秋雨寒食,我记得你好像是明天的生日。”

☆、月信

今天十月初一, 寒食节。陆敏是在寒食节后第二天生的,她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唯有两个人的时候,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冷淡疏离。不知何时起了雨,帝有huáng盖, 但那东西只是个摆设,遮不得雨。

赵穆问郭旭要了把伞,替陆敏打着,回到麟德殿时,他肩膀失了半边, 陆敏倒还好,除了鞋子,衣服还是gān的。

因群臣休沐,赵穆是在后殿正房的木炕上坐着看折子。

陆敏在寝室里抽空写了封信给于力。那于力曾是陆高峰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如今进攻火州, 也是由他为首,陆敏想叫于力帮个忙,看能否在火州找到塔娜,把塔娜从吐鲁番带出来,带入京城。

若能叫陆轻歌见上一面塔娜再死, 她也算此生可以瞑目了。

陆敏体寒,自打上一回带着月信在太液池里泡了半日之后,这几个月每每来月信,几乎都痛到生不如死。

本来有月信的宫婢, 是不可以在皇帝面前随侍的。但司寝女官唯她一人,而且赵穆也从不发叫她走的话,陆敏便疼,也只能忍着。

痛到难以忍受,她站不住,遂屈跪在旁替赵穆磨朱砂磨,因朱砂涩滞不开,皆是用酒研磨的,所以满室淡淡一股酒香。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穆没有要歇的心思,陆敏自然也出不去。雨越来越疾,打在瓦檐上刷刷作响。

陆敏怕赵稷要等的心急,又腹痛难忍,遂鼓着勇气说道:“皇上,奴婢腹痛的厉害,能不能叫郭旭进来替皇上磨墨,奴婢抽空少监那儿要两味药去。”

赵穆一只手伸了过来,渥上她的脚,隔着罗袜都是一股渗寒。

他一只温热热的手攥过这只攥那只,忽而扔了折子,隔着炕桌整个人凑了过来,暖暖的烛光下笑的份外调皮:“是药三分毒,我倒有个好法子治你这腹痛,今夜也不早了,咱们就此歇了吧。”

陆敏要完了药,想就此回自己的小耳房,□□豆儿去司寝的,这样,她就可以悄悄溜出去见赵稷。她咬了咬牙抽回脚:“皇上,你可知道奴婢入宫多久了?”

赵穆道:“三个月。”

陆敏道:“这麟德殿的女官,无论司食还是司宫,皆有两班轮换,但奴婢无一日歇息过,整整侍奉您三个月,能否,今夜让奴婢在奴婢的小耳房里睡一夜?”

赵穆凝神片刻,说道:“分明,你的chuáng在龙榻隔壁,我的寝室,就是你的寝室,那小耳房狭窄拥挤,你又何必非要睡到里头去?”

陆敏是真的忍不住了,她已疼的满头冷汗,遂也不再qiáng撑,丢了磨条双手抚上肚子:“因为您是主,而我是奴,身为奴婢,一天的差事做下来,进了宫女房,那怕是三尺宽的大通铺,转身皆是奴婢,睡在上面心是踏实的。

睡在您的龙chuáng侧,三个月了,奴婢的心从未有一夜踏实过。今夜奴婢实在腹痛的厉害,就让奴婢单独住一夜,好不好?”

暖暖的灯光下赵穆脸色yin沉,一言不发。

陆敏柔声哀求道:“就算奴婢求您了,今夜,让奴婢休息一夜,好不好?”

赵穆轻闭两道长眸,挥了挥手,是示意她走的意思。

陆敏连忙穿上鞋子,溜出正房,将那封信用油纸包好,却也不敢走,眼看着寝室里的灯熄了,才悄悄溜出耳房,外面bào雨如注,她在校场上一路狂奔,一直跑到金銮殿的廊庑下,遥遥便见有个人在那里站着。

十月的寒雨落在身上,陆敏自打生下来,还未经受过如此剧烈的腹痛,整个小腹撕扯在一起,疼的仿如上辈子在东宫那一回小产,整个小腹都在往下坠。

她哆哆嗦嗦唤道:“可是豫王殿下?”

赵稷亦淋的落汤ji一样,接过陆敏手中的信,见陆敏还眼巴巴的看着,温声道:“放心吧,我再怎么卑鄙,也不会偷看你的信,快回去休息,否则叫皇上知道,又不知道要怎么罚你。”

陆敏是偷着空儿出来的,不敢多呆,转身刚欲走,赵稷又道:“麻姑,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像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