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赵穆还没给陆轻歌定罪,所以如今宫里说起清宁殿那位,便是说她。

宫婢穿不得鲜亮衣服,也不能戴有颜色的钗饰手饰,陆敏怕陆轻歌看到自己脸色太苍白,连忙急匆匆跑到彩琴那儿,借了点她的口脂润唇,又刻意在颊上拍了拍,看着气色红润喜庆了,才跟许善一同往长chun观。

大齐皇宫里有护国天王寺立于东,那是僧的一半,另有长chun观踞于西,是属于道家的一半。这长chun观本是玉真长公主的清修之处,经过多年修建,是一处非常清雅的修道之处。

入观门的时候,陆敏与一个身着白色素绫衣的美艳妇人几乎擦肩而过。这美妇人陆敏认得,她是赵程的妻子,礼亲王妃。

礼亲王妃亦姓达,按血缘来算,是赵程的表妹。

她带着七八个婆子,气势汹汹从观门中冲出来,走了几步忽而回头,不可置信说道:“这是陆轻歌那小侄女,怎么,陆轻歌杀了皇子,陆薇杀了大行皇帝,赵穆身为皇帝,非但不为父兄报仇,这是打算把这杀父仇人捧到天上去吗?”

许善深知这达妃亦是个爆性之人,连忙上前挡着,欲让陆敏先进长chun观。

达妃已经远远伸着胳膊走了过来:“陆敏,你给我站住!”

陆敏还未屈膝而礼,达妃一个巴掌已经扇了过来。

许善立志要做赵穆的心腹太监,也知道白天赵穆是皇帝,但夜里进了寝室,这位才是祖宗,当即二话不说,脸便伸了过去,要去迎达妃那一巴掌。

他闭上眼睛拼了老脸,等着达妃那一巴掌,谁知过了老半天,达妃的巴掌却没落下来。

抓住达妃手的是四皇子赵稷,他使个眼色给陆敏,让陆敏先走。转而问道:“大嫂怎么在这儿?”

达妃咬牙切齿道:“杀了我丈夫的凶手如今就被关在这儿,太皇太后说要将她做成人彘,我想,那人彘失了眼耳鼻舌,目不能看到仇家对她的恨,耳不能听到我失夫之后的伤心痛苦,体肤已毁,也不能感受到我施予她的种种痛,那有什么意思?

我要趁着她还清醒,好好让她尝尝当年她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才行!”

这达妃身为礼亲王妃,丈夫一朝丧去,还是丧在婆婆的chuáng上,回忆起这些年在陆轻歌身边的忍气吞声,气的忍不住捂脸抽噎了起来,抓过赵稷胳膊问道:“老四,你可知少年丧夫是个什么滋味?那陆轻歌死一百回,都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赵稷扶过达妃,一路温柔劝说,‘哄着她走了。

陆敏转身进了长chun观,由许善带着,一路越走越暗,在最后一进的地室中才见到陆轻歌。

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道姑服,坐在一处木隔台上,这屋子yin暗不见阳光,隐隐一股cháo霉之气。有两个道姑正在替她梳洗,匆匆忙忙往脸上滚着ji蛋。

陆敏提裙上前,请那两个道姑退了,借灯掰过陆轻歌的脸,两边脸颊上青青肿肿,一棱棱全是巴掌煽过的印痕。

她应当也一直在等陆敏,本来面如土色般灰死,在看到陆敏的那一刻,眼中重燃光亮,居然还笑了笑。

陆敏捡起滚烫的ji蛋替陆轻歌轻抚,问道:“可是那达妃打的你?”

陆轻歌道:“当年我也曾害的她终生无法生育,不过果报而已,既到了这一步,我也只能受着。”

她抚过陆敏的脸庞,柔声问道:“赵穆可欺负你不曾?”

陆敏连忙摇头。

陆轻歌将陆敏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这是她自来养成的习惯,只要陆敏在身边,就喜欢抱在怀中。

“麻姑,仰人鼻息,赖仰于别人的恩宠才能活下去的感觉,好受否?”

陆敏摇头,不语。

陆轻歌又道:“你爹一再告诉我,说我将来终究会火烧陆府,也因此,他几乎杀光我身边所有得力的人,将我放在个孤立无援的位置上,才让我落到今天的地步。

麻姑,你该知道我有多爱你,有多爱我的几个哥哥,我怎么可能杀他们呢?”

☆、塔娜

陆敏细忆上辈子的事情, 陆轻歌火烧陆府一事,确实是最悲惨的一件。她细细思索着,说道:“上辈子, 我爹应当死在三个月后。三年后赵穆登基,你悄悄潜回了陆府, 那时候我记得我哥哥刚从战场上回来。

我哥虽学文不怎么样,但继承了我父亲带兵的天份,烈勒就是他带人围杀的。他杀了烈勒,启哥哥又有从龙之功,大家都觉得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 可就在那时候,你……”

陆轻歌身子抖了抖,抓住陆敏道:“你说什么,你说陆严杀了烈勒?”

陆敏道:“是啊,怎么啦?”

陆轻歌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 她道:“塔娜,我的塔娜,若烈勒死,我的塔娜定然也活不了,若我的塔娜死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陆敏一怔,随即问道:“姑母,塔娜是谁?”

陆轻歌不肯再说,转身却是看了一眼门外。许善躬腰缩肩, 就在门外站着。

陆敏会意过来,对许善说道:“许公公,能否麻烦您到门上去看着些,我与姑母有些私话儿要说。”

陆轻歌眼见得许善点头哈腰走了,冷笑一声道:“许善这种人,墙头草一样,如何能信?”

陆敏道:“此一时彼一时,他会守好门的,你若有事,只管放心告诉我,我会替你想办法。”

陆轻歌闭目许久,忽而睁开眼睛苦笑:“塔娜是我的女儿,今年,她已经十岁了。若你见到她,你就会知道她生的有多像你,有多漂亮。”

陆敏头一回听说陆轻歌竟不有个女儿,掐指一算,惊问道:“是你去火州的时候生的?是你跟烈勒生的吗?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

陆轻歌双手摸索着,忽而自身边捞起一串串珠来。串珠这东西,一般都是用上好的名贵木石所治,颜色或沉厚,或晶莹,但陆轻歌拿的这串却不是。它不像石也不像木,反而像是某种骨类,颜色混浊,花纹杂乱,而且带着一股子油腻。

陆敏不肯接那串珠,问道:“这是什么?”

陆轻歌道:“这是烈勒三个月前送来的。据说,是一个十岁小女孩的指骨治成。”

一听说是人骨,陆敏顿时毛骨悚然:“是塔娜的指骨?”

陆轻歌再摇头:“并不是。但烈勒说,若我杀不了敬帝,控制不了大齐江山,接下来他再送来的,就是塔娜的指骨手串。”

“所以,你从十年前,就被烈勒给控制了?就因为你给他生了个女儿?”陆敏反问。

卸去多年来那伪饰的欢乐,妩媚和艳丽,陆轻歌脸色苍白,憔悴,疲惫,她摇头道:“若果真是烈勒的孩子就好了!”

原来,当年陆高羊远赴火州,意欲寻些中原没有的新物种时,陆轻歌恰还年少,又有几个哥哥宠爱,又自幼听母亲西平郡主说起火州往事,遂跟着陆高羊一起去了火州。

到火州之后,他们受到了烈勒的热情款待。烈勒亲自派人,带着陆高羊越天山,走沙漠,将整个北疆整整走了一遍,这就用去了陆高羊两年多时间,在这段时间,陆轻歌一直生活在吐鲁番。

当时,有个年青帅气的火州少年一直在追求陆轻歌。那少年衣着华丽,出入有大量忠仆随行,并称烈勒为姑父。

陆轻歌自然以为他也是个贵族,遂接受了那少年的追求,想从此嫁在火州,再不回中原。

再有长辈撮合,为他们举行了婚礼。从少女到少妇,其实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十个月后,陆轻歌生下了塔娜。那果真是个和陆敏幼时生的一模一样的小女儿,美的像颗小珍珠一样。